第七章 抓捕-《落花时节》


    第(3/3)页

    “怎么不急?他们万一返回呢?”

    郝母着急地双手着地,慢慢地爬开去。宁宥怕郝母着急,也在外面全身顶上,使劲推门。两人一起努力,门终于一点点地打开。宁宥滚进门,靠身体重量将门关上,婆媳两个坐在地上相对垂泪。

    卧室里郝父老泪纵横:“宥宥进来了?真没受伤?”

    宁宥道:“没受伤。我有三寸不烂之舌。”她沉默了会儿,又蓄养了会儿精神,道,“你们赶紧搬家吧,收拾一下细软,搬到我刚工作时分的那套房子里躲着去。前阵子我刚请走租客,打扫出来。这边,我怕黄家人又返回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呢?你和灰灰呢?你只要上班,还不是让他们一逮一个准?”郝母问。

    宁宥道:“我年纪轻,能扛住。我原以为我妈虽然没我能扛,可总归不用上班,大不了白天黑夜里多休息休息,总能扛过去,可事实不是这么回事。事实是你们这年纪可以心理上不服老,体力上只能服老。我在病床前看着我妈的煎熬,我早已想好回上海后的第一件大事是把你们搬走。灰灰我另作安排。”

    郝母道:“你妈妈的去世,你别自责了,这事由不得你,她要是能听你的,早早过来上海,就不会出大事。唉,可是我们如果逃走了,所有压力都得你一个人去面对,你最近遭遇那么多,也是强弩之末了啊。”

    郝父道:“我们还是听宥宥的,赶紧逃吧。黄家一帮人宥宥能应付。但我们要是病倒一个,或者两个都倒下,谁会来照顾我们呢?还不是最终又得肯负责的宥宥扛着?到时候宥宥才更应付不过来呢。”

    宁宥连忙点头:“对对对,就这理,我还真不好意思说出来,怕你们多心。”

    郝父道:“你还怕我们多心啊。你是好心,我们懂。论理,你就是不顾我们死活都行的,很快就是两家人了。”

    宁宥憋着两眼泪,看着面前的郝母,叹道:“当年我第一次上门,一看见这么通情达理的你们,就想我嫁定了。不管怎样,做了十几年一家人。我们动手整理吧。”

    坐在地上说了一会儿话,等于散了一会儿心,宁宥先恢复过来,扶起郝母,开始收拾二老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,然后,跑了三次才安顿好:第一次拖两大箱行李下去装车;第二次扶郝母上车;第三次扶郝父上车。宁宥觉得自己跟女金刚似的。

    宁宥送到过去住过的房子之后,变成四部曲,没有电梯,那么重的行李,都由宁宥扛上去。幸好郝母已经能自己走了,她只要在旁边扶一把。而郝父,又是她半扛半扶着上去。等夕阳西下,回到家里,宁宥眼睛都直了。若不是家里有灰灰等着,她一准扎进一家小酒馆里,把自己灌个烂醉。这什么狗一样的日子?

    郝聿怀端茶倒水,还附带顺手解了宁宥手机的密码,替宁宥查看手机有没有漏接信息。宁宥气息奄奄地看着,只能随便他。

    “咦,有个叫程姑娘的给你发来短信,是一个链接地址,要不要打开?”

    宁宥一听,立刻惊起:“打开,快看。都忙得忘了这头。”

    郝聿怀操作得飞快,打开页面,让妈妈一起看。程可欣发来的是她凭记忆记录的赵雅娟对她的解释,好长一篇。郝聿怀不懂那么复杂的成人世界,这一长篇里明明每个字都认识,却看得云里雾里。宁宥即使这几天精力早已透支到了极点,依然看得明明白白。她扼要告诉儿子:“我弟自作聪明,可老板不是老妈,也不是老姐,没人有义务对他好。他就踢到铁板了。他这回可能要坐几年牢。”

    “他犯什么罪?”

    “行贿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说行贿判得轻吗?”

    “他行贿两百万元呢,情节超重了。而且现在正严打行贿,他正好撞枪口上。而且,他得罪多少人啊——唐处、赵老板、邝局,个个都是能要他命的。完了,他坐牢时间可能比你爸的还长。灰灰,你帮我把短信转发给班长叔叔。”

    “不发田叔叔吗?”

    “田叔叔现在烦心事够多了,一个宝宝足以灭了他。”

    “还好啊,我带宝宝一点儿不累,宝宝很聪明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一走,田叔叔就得崩溃了。我征求你一个意见,被你爸举报的人,他的家属会一直找我们麻烦。我已经把你爷爷奶奶转移到安全地方了。你是跟我逃走,出差做项目去,白天一个人在宾馆待着,还是去跟爷爷奶奶过,或者甚至可以跟田叔叔过,你帮田叔叔带宝宝,田叔叔带你,人情两清?还可以跟班长叔叔过,他现在闲了。”

    宁宥特意将简宏成放在最后选择,省得郝聿怀选他,可郝聿怀毫不犹豫地道:“跟班长叔叔。”

    宁宥直接瘫痪。真是怕什么来什么。

    简宏成下班来到西三数码店,进到田景野办公室。田景野递来一瓶冰镇喜力。简宏成自己熟络地找地方坐下,两腿往桌上一搁,再一口冰啤下肚,只觉得浑身每个毛孔全部妥妥帖帖,忍不住长长嘶了一声:“不健康饮食最快乐。”

    田景野的两腿也搁回桌上,白了一眼简宏成,道:“宁恕的事解决了?”

    简宏成放声大笑:“真是瞒不过你。解决了,而且我都不用出手,自有比我忍耐力差的。这下我完全放心了。我总是那么幸运。”

    “擦,还幸运,都忍成忍者神龟了。”

    简宏成道:“没关系,宁宥看见就行。”他又大大地喝了一口,“等下吃完饭,你搬到宏图那儿去住,什么都是现成的,保姆也是现成的。你现在带着宝宝住公寓不方便,需要有人料理宝宝的吃喝拉撒,还得有良好的室外环境让宝宝扑腾。你得听我的,我好歹亲手带过小地瓜。”

    “宏图呢?”

    “宏图我带去上海收拾筋骨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田景野也没客气,“哈哈,宏图得恨死我。你手机在叫。我已经物色好了一套别墅,现在限购限得全市已交付的全新别墅真是随便挑。我赶紧装修起来,明年宏图可以住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急。”简宏成掏出手机来看,看几眼,就把链接发到田景野手机上,“你快看,宁恕的事,这条说得八九不离十了,除了粉饰了一下邝局。”

    简宏成又去掏出一瓶啤酒,见宝宝从外面跑进来,陌生地看着他和田景野。简宏成自诩比田景野懂孩子,便将手中啤酒搁在桌上,蹲下问:“想灰灰哥哥吗?”

    “想妈妈。”

    显然简宏成也不是育儿能手,反而勾出了宝宝的忧伤。

    简宏成只得当没听见,道:“那么等下我们是先搬家,还是先吃饭,然后去看篮球赛呢?”

    田景野一愣:“篮球赛?”他立刻开始遍地打电话,“喂喂,球员住哪个宾馆?”“喂喂,球员在哪儿吃饭?”“喂喂,球赛还有没有前排的票?”“喂喂,球赛后哪儿吃夜宵?”

    简宏成看着笑道:“这条地头蛇。”他看见宝宝果然放下陌生感,扑上去抱住田景野大腿满脸憧憬。果然,谁家儿子谁对付……一想到这儿,简宏成黯然。不知道小地瓜正在干什么,又想到,小地瓜哪是他的孩子。

    很快,田景野跳起来:“走,咱们去篮球队员吃饭的地方吃饭,然后跟着他们的车子去球场看球赛。我们顺道去买个篮球,看能不能请他们签名。下学期宝宝开学拿着有大郅签名的篮球去学校,啧啧,拉风死了。”

    宝宝高兴得手舞足蹈,打醉拳。

    简宏成只好道:“你们去吧,我替你搬家,反正你们两个糙爷们儿的家当也没什么好讲究的。”

    田景野拎起儿子,足不点地而去,连办公室都不要了。简宏成只得幽怨地看着他们爷儿俩的背影,想象小地瓜现在是如何无依无靠、含泪度日。简宏成忍不住又拿出一瓶啤酒,左手一瓶,右手一瓶,拉着脸,一口一口地猛喝。

    帮田景野搬完家,简宏成让司机离去,他又拿出一瓶啤酒,看着保姆收拾。他这才一个电话打给宁宥,刚想说明原因,宁宥一接起电话,就指控道:“你居然才给我电话。”

    简宏成闷了半夜,终于笑了:“我不高兴。田景野撇下我,领儿子去看篮球,我看着触景生情,喝了几瓶啤酒。”

    宁宥道:“我该讽刺啤酒也算酒吗,还是安慰你一下?”

    “算了,我迟早得适应失去小地瓜的现实。你发给我的那篇基本属实,也印证了我的猜测。现在一个主要问题是,行贿花的钱是宁恕自己掏腰包,所以赵老板要栽他是个人行贿的话,他很难逃脱。而且赵老板也肯定做过手脚,手里应该有些硬证据证明是个人行贿,才敢悍然行事。再加上宁恕因为这件事得罪的都是权势人物,量刑方面不会乐观。”

    宁宥道:“宁恕哪有两百万?噢,不是吧,他一边售楼,一边自己也在无锡置下两套房子,还在按揭,不会是贱卖了?”

    简宏成道:“他真能下血本。可能,他在苏州脱离了大部队一阵子,早上走,下午回,我原本一直在猜他那个行动的目的,现在看来是筹钱去了。行贿罪成立,这笔钱会被罚没。检察院通知你了吗?”

    “没。”

    “奇怪。”

    “不提他了。其实一直想打电话给你,说说你替唐处转达的他妈妈那句吩咐。今天遇到一件事,很多感慨。要不是二十几年前那件事……那事……那事的影响一直延续到现在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们应该找个机会喝酒,抱头痛哭。我自诩有本事的,可至今人生还在受那件事影响。别的我不想提,只是你我,谁来弥补你我关系失去的十几年呢?还有我弟弟,脑子落下后遗症,这辈子我只指望他快快乐乐地过日子,没别的指望了。还有我姐,今天看到她在一双儿女感染下,终于有点儿人样,我都不舍得拿烦心事干扰她。还有我妈,已经孤独好多年了。知道吗?今天得知宁恕进去,我一个人开心很久,都不敢给你打电话,怕你骂我没良心。我想到二十几年前那一页,到我这儿终于可以翻过去,暂时告一段落了。可是想想我们俩,越想越伤感。我真希望你在眼前,我可以与你抱头痛哭。”

    宁宥本来想自己感慨的,却被简宏成抢了去。她默默低头听着,心里生出越来越多的感慨。这几天的事——妈妈过世。妈妈即使垂危了都不在乎她的存在,她才想起她的婚姻选择是因为羡慕郝家是个完美的家庭,有一双通情达理而且善待她、疼爱她的父母,这一羡慕就陷进去了十几年;还有她从小含辛茹苦地试图给宁恕一个美好的生活,尽量少受爸爸的影响,可宁恕索性都不认她了……简宏成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,她的呢?越想越伤感。宁宥将电话夹在耳边,趴在桌上默默垂泪。

    电波,将两个沉默的人连在一起。简宏成似乎能看到宁宥在电话那一头做什么,他又肯定地道:“我们应该抱头痛哭。”

    宁宥到底不可能真的将儿子丢给简宏成去带,自己一个人去出差。她说什么都得带着儿子。

    因此,希望落空的郝聿怀嘀嘀咕咕地追着宁宥问:“你带着儿子出差好吗?别人看着会怎么想?”

    宁宥一边跑进跑出地整理大旅行箱,一边回答儿子:“宁总做什么都合理。”

    “会影响你的形象。”

    “宁总同时兼具母亲、专业人士、高管等高大上形象,兼顾家庭只会锦上添花。”

    郝聿怀做恶心状,坚持不懈地道:“但是你的领导会反对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顶头上司只要看到我做好本职工作,最乐意看到我受家庭拖累、不思进取的形象。有句话叫屁股决定大脑,坐在什么位置,就有那个位置上的考虑。我的顶头上司最怕有能人顶掉他的位置,目前对他的位置有威胁的包括我和其他两位副总工。可我从不想坐他那位置,那位置上行政事务性工作太多,影响我对技术的钻研,我不喜欢。那么我就应该积极表明我不思进取的态度,积极主动地令上司不误解。人别抱着什么清者自清啊、时间会证明一切啊这种清高想法,只要把握两个宗旨——把事情做好,不伤害他人,那么……”

    宁宥长篇大论半天,将箱子一关,回头看听众是否做陶醉状,却发现听众早不知溜到哪儿去了。她只得放弃,将箱子竖起来。

    郝聿怀这才从他房间里探出脑袋,夸张地摘下耳塞:“老妈,你知道广场舞为什么烦人吗?”

    宁宥只好投降,让儿子推行李箱出门。关防盗门的瞬间,她还是忍不住又说话了:“我弟抓进去超过两个二十四小时了,为什么有关部门还没联络我?”

    郝聿怀道:“那不正好吗?他说过不要你管。”

    宁宥道:“他说了白搭,他要是还有其他亲戚朋友可以通知,我乐得甩包袱。”

    郝聿怀道:“可爸爸还有很多亲戚,为什么还是得你管他?”

    宁宥悲怆:“能者多劳啊。”

    但郝聿怀坐上宁宥的专车,帮司机设定gps终点的时候,忽然意识到:“妈,你出差地方离你老家很近。”

    宁宥心里叹一声,嘴上道:“我妈妈去世后,还有很多后事要处理。这样安排,方便我晚上有时间就过去一趟。”

    郝聿怀不禁翻个白眼。宁宥自己也忍不住翻个白眼。那房子署名没有她,她也没想跟宁恕争房子的遗产分配,还就是多管闲事。


    第(3/3)页